牛大力的功效与作用 http://www.dayezizhua.com/dzzz/5446.html夏至已过,木槿正荣。
只是,这个雨季,太过名副其实,六月尽,小暑至,却无出梅的意思。这样的日子,许多木槿花就得背着沉重的身子度完它在树上的最后时光。
盛开,就意味着凋零,是木槿最为妥帖的写照。李商隐的“可怜荣落在朝昏”,崔道融的“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莫不道出木槿朝开暮落的特点,故有人直接称其为朝开暮落花。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及,意为赶上,是木槿在追逐日光,还是命名者在提醒人们,须于白天才能赶上木槿最美的时光?日及,日及,一个喊上无数遍都不会厌倦的名字,还有什么样的命名,能比它更有内涵而又如此动听?虽然一朵盛开的木槿花只有一天的生命,但它们前仆后继,日日不绝,生机勃勃,故在韩国有无穷花的美称,并被作为韩国的国花。
木槿花有粉、白、红、蓝、紫。我常见的那种木槿据说叫牡丹木槿,红色,重瓣,乍看跟牡丹有那么点相似,可是,若非别人这么叫它,就凭它的模样,是很难让人联想到牡丹的。在我看来,单瓣的木槿花,清新雅致,复瓣的,偏于外围的五片花瓣当中,多出些细细碎碎的花瓣来,仿若一个人,打扮略略过了头,少了分清爽。但,也有例外,重瓣的白木槿,那花瓣中的花瓣,再怎么细碎到难以数清,也不至给人不够清爽的感觉。不禁感慨,得体有多重要,人和花一样,长得好看的,怎么打扮都不为过,不然,就得多讲究点分寸。
这样说木槿,未免太过苛刻。事实上,木槿花总归是好看的。《诗经·郑风》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舜,就是木槿,跟“我”同车的那个女孩,脸蛋如木槿花般漂亮,随身佩戴的美玉亦晶莹闪亮——真是爱屋及乌,这女孩定是“我”心仪之人。这样的女孩,简直秀色可餐。
而好看的木槿花,也的确秀色可餐。在我的记忆中,将花堂而皇之置于菜场里卖的,并不是很多,比如紫藤花,比如山栀花,它们都是用水焯熟后,浸泡于凉水中。木槿,卖的却是鲜花。我几乎没有摘花的习惯,但是焯熟的紫藤花和山栀花倒也买过几回,却从未买过木槿花。木槿花的吃法据说有很多,可煎可炸,可煮可炒,还可凉拌,亦可捣成花泥,加入饮料,做成木槿花汁。来自英国的立德夫人,跟丈夫在中国生活了20年,她在《穿蓝色长袍的国度》中这样记录:“今天我终于发现了这些农民种木槿的原因,他们去掉木槿花萼,剥开花苞,取出雄蕊,做成一种清凉解暑的饮料。”这已是多年前的事。用木槿花煮粥,除了爽脆,似乎没有特别的感觉。若将它和了稀面,撒些葱花,下油锅煎炸,倒是香脆无比。这些都是听说而已,未曾尝试,但吃过类似做法的丝瓜花、南瓜花,那味道倒也能想象几分。前辈曾用它煮豆腐,说是煮熟的花儿跟豆腐一样软滑鲜嫩。那一次,菜场里有个阿婆,拿着一篮白木槿花跟着我,让我买了煮肉跟豆腐,说女人吃了很好。看其鲜润饱满的样子,应是早上刚刚采摘的。可我听说白木槿花性凉,而我偏偏体寒,一碰过凉的东西便胃疼,久而久之,对寒凉之物本能地敬而远之。现在想想,当初是该买了它的,即便不吃,也可另作它用,且不至于每每想起,总觉得辜负了老人家一番心意。
木槿,其名其形,皆如邻家姑娘,朴实无华得能让人从中呼吸到浓郁的乡土气息。一片青天下,一弯流水穿行而过,一方村庄坐落其间,屋舍俨然,墙是土墙,瓦是黑瓦,一丛槿篱,木叶初生……木槿最宜长于乡间。木槿也确实常被用作绿篱,其枝条柔韧,如结香一般,可打成结而不折断。夏天,一朵朵木槿花从枝头冒出,绿篱渐渐变成花篱,朴实中平添几分浪漫。最喜杨万里《田家乐》的描写,“稻穗堆场谷满车,家家鸡犬更桑麻,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这样的丰收场景遥远而亲切,而末句“已得清阴又得花”,每每叫人思之欢喜。若与邻居以木槿为篱,似隔非隔,哪家做了好吃的,开了新酒,隔篱呼取,这该多好。
木槿花是药食同源的良才,味甘性凉,可清热利湿、凉血解毒。木槿的枝叶茎皮均可入药。听说有的地方,七夕节,有采木槿叶洗头的风俗。姑娘们用纱布包裹木槿叶,在水中来回揉搓,待泡沫生发,便可用来洗一头秀发了。也有节俭的人家,平日里洗头,都是随手于篱笆上抓一把木槿叶的。以木槿叶洗头,除却清洁,还有一定的药效,但更令人动心的是,可随要随取,摘了叶子,一片片洗净,再慢慢揉捻出汁液,这样的返璞归真,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汪曾祺曾写过茶花,大意是,茶花这种花,凋谢时绝不是一瓣瓣掉,而是囫囵滚落下来。其实,木槿也是一样,它的凋谢也不是一瓣一瓣地袅娜随风,而是合拢了花瓣,状若待放的蓓蕾,于斜阳暮色中,从芳菲的枝头落入尘埃。那条栽满木槿的路,我每天几个来回,走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的盛开与凋落。从实习到分配,二十几年未曾挪窝。我曾开玩笑说自己是嫁不出去的女儿,这所淳朴得如木槿般的学校是我唯一的娘家,可我终究还是离开了。而今,路还是那条路,心情已全然不同。六月,仿佛忙得没边,对于曾于上下班路上常见的木槿,心心念念了无数回,终于在一个寥寥细雨过后的下午,走上那条熟悉的小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盛开的木槿,同时也看到了满地的落英。忽然想起那个为丢失蓍草茎发簪的妇人来,当她告知孔子哭泣的原因时,孔子深感不解,因为她面前明明还有大把蓍草,再做一枚又有何难?而妇人答曰:“非伤亡簪也,吾所以悲者,盖不忘故也。”妇人难过的哪里仅止蓍簪,更是它身上的旧时光啊!
木槿花开得匀称,枝枝叶叶间错落有致。枝头上,花瓣舒展,肆意盛放,地面上,花瓣蜷缩,了无生机。一个是另一个的前生,一个是另一个的结局。这些花儿,虽曾同生一树,却各自安好,各自走着各自的路途,各自经历苦难,各自体悟悲欢,但终究,它们要殊途同归。凋落,是所有花儿的终极,先开的先落,后开的后落,似乎谁也违背不得。
若真这样,倒也罢了,可偏偏,意外那么多,有些关乎生死安危的考验,已远远超出我们的精神储备。于木槿花而言,这没完没了的雨,和那来过的、将来的狂风,都是意外。那天出差到乡下,同行的女伴突然感慨:人生的底色是悲凉的。我竟几日为之耿耿,挥之不去。谁说不是呢?叹世间,那么多人与物,命运多舛、磨难频频。就像树上盛放的木槿花,在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它们又有怎样的能力,改变自己一日一生的短暂命运?于这一日里,若得安生,已属幸运和奢侈,有许多花儿,根本就来不及和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从容告别。
“啪”的一声,一朵木槿重重地落于面前,除了和我同行的女儿,这世间,还有谁能听见它的凋落?这跟人世是多么相像,一个人的离去,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那么轻,轻得无声无息,只有少数关系密切的人,才会觉得很重,重得余生的呼吸都带着疼痛。
这一树树的木槿花,今天被带走一些,明天被带走一些,白天被带走一些,夜晚再带走一些,最终,树上所有的木槿花都会被带走。可是,木槿不会因此停止生长,亦不会拒绝绽放,犹如此刻这个夏天,红艳艳的木槿花,依然笑意盈盈,盛放于浓绿的枝头,像从来不会凋落一般。
(本文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虞彩虹,磐安人,金华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于《浙江散文》《海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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