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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歌苓扶桑自由的途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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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伦敦南岸中心见到严歌苓时,她与她著名的外交官丈夫劳伦斯一起,默默地坐在人群里听一场讲座。我有些意外看到她,迎上前去,略带紧张地向她问好。她也温和地回应,态度谦逊,让你一时间忘了,她是跟李安、张艺谋等大导演合作过的,作品享誉世界并被改编成无数影视作品的华人作家。

作家严歌苓

“严老师您好,很喜欢您的作品。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嗯,《扶桑》,觉得读来让我震撼。”我有些笨嘴拙舌地说道。《扶桑》是十年前我在大学时阅读的作品,一个年前被拐卖到大洋彼岸的中国妓女的故事。人在读书时,可以有千思万绪,千言万语;然而与它的写作者相见时,只能草草说出“震撼”这样苍白无力的词语。我暗暗在心里嘲笑自己。

我和同事与严歌苓在伦敦南岸中心的短暂相见

严歌苓写过太多刻画迥异女性形象的小说,然而她自己也曾在一个电视节目里说,推荐人们读读《扶桑》,那是她对于女性的文化与生命思考的较为彻底的一部作品。

很多年后,我再拾起《扶桑》这本书,读这个美得让人窒息,却甘愿跪着沉默着用最低的姿态全盘接受苦难的女子。我想起严歌苓自己曾说过,当年在国内已经小有成就的她,决定抛下一切去美国做穷学生。一个台湾家庭让她跪着擦地板。她说:那我就跪着,我的身体姿态和社会地位是统一的。

能够坦然跪着的人,有时比不安地站着的人可贵。对于我来说,《扶桑》写出了几被充满争斗与不甘的现代社会遗忘的,通往自由的秘密。

以下是我为《扶桑》写下的破碎读书笔记。

扶桑一直是疼痛的。

她嗑瓜子时眉心的碎裂是疼痛的。她被精致摧残的步履是疼痛的。她得痨病时的血腥气是疼痛的。她第一次给男人撞开时是疼痛的。

这样那样的疼痛,让我这个读她的读者,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揪住了一般的痛。

然而有这样感觉的时候。扶桑对我真心诚意地一笑。

我就觉得自己的痛被她的笑慢慢拉成细长,牵到很远的地方,够也够不着。

这个年前被拐卖到大洋彼岸的中国妓女,是在一个充满疼痛的窗格子里沉默地出场的。可是她的沉默,却从来不是对于这世间苦楚的忍受或失望。她是那样真心诚意地沉默,如同她真心诚意地微笑一样。

她沉默,当她站在幽黑的窗格后面时,她不叫卖自己。

她沉默。当身体接受一个男人。如海滩接受海潮。

她沉默,当身体浴血,如同那血一文不值,却让年轻的男孩子看到她的价值。

她沉默,当痨病时被男人拎着头发,任地板上的血红漆似地闪亮。

她沉默,当接近死亡时等待别人送来一口水,接受死亡亲吻如接受一个男人的进入。

她沉默,当大勇对她宠爱有加,从未对他感恩,却记准了他的痒和痛。

她沉默,当吹奏一曲《苏武牧羊》,吹到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雁阵南飞,任男人们扭打的瓶渣子在千里秋水中溅起。

她沉默,当被白面孔*面孔的男人们在大街上蹂躏了一夜,只是伸出手扯下了男孩子衣服上的纽扣。

她沉默,当她叫错了3个月的男人们的名字,只剩下唯一记得的男孩子和空茫的等待。

可是她却说了话。当大勇要从救济院把她带走时。她说。我是贼。我偷了首饰。

只有这样说。才能从救济院走出去。回到她肉身布施的街道上。脱下她宽松的白麻布衣服,穿上她发皱的红绸子。仿佛这样才能配衬她的天性。

这如泥土般任人践踏却越踩越实的天性,竟然可以让我有微微的妒忌。我了解过的任何一位女性,都不会甘心这样伏下身体任人蹂躏,并且满心甘愿地接受这种践踏式的侵占。可是她们谁都有过低头的时候。低头,不是任由,低头是有条件的。但低头也是接受。

某种程度上,这种接受的性质与扶桑的接受并无不同。

正如作者自己也在观望多年前的扶桑的时候,想到了扶桑所从事的工作和现代爱情的交易并无本质不同。当爱情是以绿卡或名贵跑车来计算和交易的时候,它成了一种功利和伎俩。

只是扶桑放纵了这种交易。某种程度上她甚至享受了这苦难的交易,让它带给自己肉体的愉悦。这是来自于自然的本能的愉悦。所以它是真诚的。

只是扶桑不去记得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

扶桑是存心不要记住任何人名字的,这样她对任何一个人笑起来,那人才感到一份格外的体己,一份仅为他而生的温柔。

她对每个人沉默,对每个人笑,不记得每个人,又对每个人真心诚意,这样的扶桑完成了她彻底的放纵。也完成了对这世间的放弃。所有苦痛,对她来说,都太轻易,并且理所应当。

那个五月底的下午,当她跪着把那个白人男孩搂在怀里,宽恕他和那颗铜纽扣有关的罪过(她从来也没有怨恨过),他从泪眼里看见她跪着的身影。她跪着,却宽容了世界。

就如同她去见行刑前的大勇,用梳子给他的背挠痒。当他猛然回过头。发现自己跪着,她站着。骠悍如他的男人,以为可以将这世间任何女人踩踏。却在最后的时刻,跪在她面前。

原来她是用最低贱的姿势,来包容了这世界,来原谅了所有人,来抵达了她内心深处无边无际的自由。

是的,自由。我常常想,那样的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可以让她幸福。不是那个白人男孩子的爱,而是内心的自由。然而这却是一个在别人眼中最没有自由的女人,在一个最爱声称自由的国度里的故事。

她被鄙夷,被驱赶,被猎奇的目光包围,但她从来未被授予过那个国度应承给国民的自由。

但她的自由却最广大彻底,她的自由来自于彻底接受奴役的心。

我明白了为什么书里会这样写:

你不知道这个城市怎样恶意看待来自遥远东方的梳长辫的男人和缠小脚的女人。他们在一艘艘汽船靠岸时就嗅出你们身后的战乱和饥荒。他们嘀咕:这些逃难来的男女邪教徒。他们看着你们一望无际的人群,慢慢爬上海岸,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好: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生命,这些能够忍受一切的、沉默的*面孔将在退让和谦恭中无声息地开始他们的吞没。

在一个习惯了“说出来”文化的国度里,这样的东方人让白人们毫无办法。因为他们可以沉默,任由各种说辞来淹没,来压迫。但当真的要把他们一压到底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还在底部喘息。并且因着沉默,他们的力量积聚得更快。

这就是为什么白人警察罚中国人吐痰罚了80年,却罚出了一地胶姆糖渍。

我很感谢作者讲了这样一个女人的故事。她最低贱也最盛大。她让我重新反思我们这个文明社会。

为了权利呐喊,为了权利牺牲,是否也不过是抵达某种欲望的途径。而这欲望却束缚着我们,因它永远都未曾得到满足。

原来自由,是要靠捐弃来获得。如要抵达自由,便一直在抵达的路途上。而一回头,自由却在身后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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