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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结婚,嫁过两任丈夫,一生颠沛流离的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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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表姐:导演陈哲艺曾说,华人社会里,男生都很喜欢做一家之主,但是婚姻或者家庭碰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躲起来的往往都是男生,真正有力量去勇往直前或者面对问题的永远都是女人。这话或许绝对,但看完今天的文章,我们仍然被女性面对生活的刁难而生出来的力量所感动。"

今年下半年的时候,我在媒体的报道里注意到一本叫《秋园》的新书,无论是书评还是读者,对这本书的评价都非常高。让我震惊的是,这本书的作者杨本芬女士是第一次出书,而她今年已经80岁了。

「秋园」是作者杨本芬为自己的母亲梁秋芳起的名字,这本书也是围绕着母亲跨越八十多载的颠沛人生展开的。

母亲去世后,杨本芬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冲击,她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东西,母亲的人生可能也会像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被深埋、被忘记。

所以,当一个一辈子和文字没有直接交集的退休老人决定提笔,把母亲在这个世上活过的种种都写下来时,这个故事便有了一个不平凡的开始。

我叫章红,我是秋园的外孙女,《秋园》的作者杨本芬的女儿。我是一名文学编辑和作家。

大概是年我妈妈退休以后,她和我爸爸一起到南京来帮我带小孩儿,在家务之余,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想写她母亲的故事。

■《秋园》作者杨本芬

她一直非常崇拜作家,觉得作家可以让人哭,可以让人笑,对文学始终保有一种非常仰慕的崇拜心理。同时可能因为我也写作吧,她不觉得这是一件离自己特别遥远的事。

而且我妈妈是一个非常喜欢表达的人,从小她就喜欢和我说一切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这本书就是她过去几十年来的讲述。

她写东西很快,像个自来水龙头一样,拧开就有东西可以写。而且她写作完全不挑剔环境,可以一边炖着肉,一边在灶台上写。

这个故事她写了一遍又一遍,稿纸积了厚厚一摞,最后称了称重量,足足有八公斤。

初稿写了一年就写好了。我帮她打成电子稿,用我的ID发在了天涯社区上,就叫《妈妈的回忆录》。

一开始也没想到要有什么效果,总觉得既然一个东西写出来,还是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

这份回忆在网络上尘封了17年,年的时候,被出版社发掘,八公斤的手写稿印成了一本薄薄的、砖红色的,封面用黑色粗体大大地写着「秋园」两个字的小书。

书出版的这一年,我妈妈已经80岁了。

■《秋园》

??如果你听得懂湖南方言

建议收听下面这个原声版的节目

(为了方便大家能理解杨本芬女士的讲述,她的部分我们采用了逐字稿)

杨本芬:我叫杨本芬,是年,三八妇女节出生的,说起来已经是,80已经过了。

杨本芬的母亲,秋园,年出生在洛阳一个开药店的家庭里,是家里的小女儿。和当时许多传统的中式家庭一样,梁家希望自己的女儿从举止到外观,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也卜(制作人):她是以前也裹过脚是吗?

杨本芬:裹过脚,妈妈这个脚是大指拇比较长,背稍微高一点,这个脚是稍微朝里面弯弯的,但是弯的不厉害,毕竟是个解放脚嘛,没有完全包成,那个三寸金莲才是可怜,这四个脚趾全在里面。

过了一两年,秋园赶上风潮读了洋学堂,裹了一半的小脚被放了出来。于是,这双有些变形的解放脚,就跟了她一辈子。

秋园幸福的童年结束在12岁,那年,她失去了三位亲人,特别是父亲的猝然离世,让她原本衣食无忧的命运飘荡起来。家里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秋园也停了学。

命运的下一次转折在秋园17岁那年,在街上一户出殡人家的热闹里,她被一位年轻的*府文官杨仁受相中,很快他们结了婚,前往南京生活。

杨本芬:他们确实就是非常恩爱。我爸爸比我妈妈大一十七岁,我妈妈本名叫「梁秋芳」,我爸爸喊她「芳诶,芳诶」,就这样的,我妈妈喊我爸爸就是「杨生,杨生」,先生的生,非常亲切。

我爸爸是把我妈妈既是当成妹妹,也是当成妻子。我爸妈后来没有去成台湾,为了看爷爷喽,我爸爸要当孝子,就回到湖南来了。

年秋天,南京即将沦陷,杨仁受和当时大大小小的国民*府官员一起,陆续迁到重庆。后撤的轮船在靠近老家湘阴的时候,杨仁受一直在犹豫是否要下船,看一看家中的瞎眼老父亲。他请船上的「半仙」同仁算了一卦,于是天意,让一家三口下了船。

就这样,「从前的生活,也远远地留在了吊桥的那边。」

章红:从我外婆和我母亲的身上,我开始思考女性的命运和男女的关系。

我外婆她觉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比如她刚到湖南的时候,我外公多少算作衣锦还乡,和当地的乡绅、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喝酒吃饭啊,高谈阔论的。

但我外婆是不适应的,她听不懂湖南方言,也吃不惯那边的伙食。而且她是在洛阳长大的,也没有在乡村生活的经验。但就是因为结了婚,她要跟随自己的丈夫,也要忍受着生活的种种不便。

■晚年的秋园

杨本芬:后来呢,就被人推荐,我爸爸当了乡长。那些乡长人很坏,我的爸爸就没办法跟他们融入。

我爸爸是个看不得人受苦的人,所以把自己的金银首饰,都贴得精光,去补那些人,主要是买壮丁。

爸爸从那个时候就把钱搞光了,什么都没有,光溜溜的一个人,两夫妻就是这样的。

章红:我外公是一个人很好,但有迂腐书生气的这么一个人。

比如抓壮丁的时候,他会让别人用一担劈柴来抵,就把壮丁的名额给免除了。所以在后来各种运动中,他侥幸活了下来,也和他人好有很大的关系。

杨本芬:那个时候我家里非常非常幸福,因为爸爸妈妈恩爱,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吵架的声音。

礼拜天我爸爸就回来,这个场景好清晰,我现在都觉得好像是(亲眼)看到的一样,我们一蹦一跳,看到爸爸慢悠悠地走过来了,穿着长袍,戴着眼镜,戴着那个有边边的礼帽,杵着棍子。把爸爸接到了特别高兴,一手牵一个。

爸爸就是,他爱我们,从来不骂我们,从来不打我们,他可能几乎不晓得骂人,也可能不晓得打人你知道吧?

章红:我们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和我们讲起外公,一直像小女孩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外公特别爱干净啊,他们出门的时候,外公都会从房间里追出来喊住他们,然后拿一把刷子从头到脚地把他们刷一遍。

还讲外公怎么爱给他们讲故事,他的书呆子气,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状态,总之在我们心中外公是一个特别好的形象。

外公有那种读书人的天真,因为不愿意和人同流合污,辞掉了乡长的职位,回来当了一个教师。后来他又觉得当个农民特好,自给自足,还不用和人打交道。

杨本芬:年,解放了,因为我家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什么都没有,就被划成了贫民。我们分了田,还分了1/4条牛,还分了农具,但是这些东西对我们都没有用,爸爸赤脚都不能打,立马就把田包给人家了。

章红:我外公有一个病叫疝气痛。现在可能微不足道,但在当时这个病让他非常痛苦,怎么样能让他不疼呢?就是不要从事重的体力劳动。

所以他们家因为缺少男劳动力,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好。

杨本芬:在那个时候,妈妈偏偏又生得更密了。原来还生的稀,五六岁一个。哥哥是年、我是年,对吧?后来我的四弟弟田四,只比他哥哥赔三小两岁多,所以我就带两个人,带两个弟弟。我就根本不能读书。

章红:其实这个家是由两个女性支撑起来的,一个是我的外婆,另一个是我未成年的妈妈。

大儿子在外面读书,男主人不能劳动,那活儿总要有人去干啊。于是,外婆靠帮人做裁缝、女工贴补家里,我妈妈负责剪裁,带弟弟妹妹。

村里其他同龄的小孩都能去上学,而她这么渴望上学求知的一个人,却不能。

书里有一个细节我印象特别深,她太渴望上学了,有一次和我外婆提出这个要求,被我外公听到了。他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手上拿了一把菜刀,然后「当啷」一声扔在地上说,「如果明年爸爸还不让你上学,你就用这把刀把爸爸给杀了。」

而且他还跪在地上了。我妈妈后来讲起这件事,她一直觉得很有罪恶感,因为她让自己的父亲下跪了。

年,土改复查,仁受的历史被翻了出来,由贫民改划为旧官吏。从那一天开始,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一个样,秋园的生活再没有平静过。

杨本芬:划了成分以后就不得了,当天晚上划了成分,我们不知道会来抄家,衣服都没藏一件,我们以为以前划成贫民了,已经没有东西了,怎么还会来抄家。来了好多,十几个人,虎视眈眈。

也卜:你们是划成了?

杨本芬:旧官吏。然后把爸爸他们都靠到墙,站到,由他们折腾。幸亏妈妈还老练,藏了10来斤米到后面屋檐下的破鸡笼里,不然立马第二天就会没有饭吃。

那个时候地主被斗是怎么个样子哦,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妈妈挨斗挨够了呀,就斗我妈妈,不捉我爸爸去斗,(因为)我爸爸站不住,斗也没有意思。就斗我妈妈。想斗就去斗。

那天晚上我好清楚,我的妈妈做衣服做得好晚,我们都在外面乘凉,已经好晚大家都累了,我就先把爸爸送进去,把椅子一把一把放进去。然后我转身出来,就碰到个男的压到我妈妈身上,妈妈正在那里反抗,在那儿叫。

叫声就被我爸爸听到了。然后那个男的就赶紧跑掉了。就是隔壁邻居的儿子满宝生,是他,晓得吧。那个男的就跪在我爸爸面前了,说,梁老师,杨乡长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爸爸就说,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我爸爸那天好凶哦,进去拿了一把菜刀,一个绳,说,「我不想带绿帽子,你去死吧。」跟我妈妈说。绳也好,刀也好,随你怎么样,你挑选一下。

我妈妈就干站在那个墙边,脸色气的苍白,眼泪哗哗的掉,只讲了一句话:你好恶。

说我爸爸好残忍,我妈妈自己都受了这么大的侮辱,你还要她去死,不体谅她。哎呀。

也卜:你当时在旁边?

杨本芬:在旁边,我当时好恨我爸爸,好恨爸爸。爸爸怎么会这样呢?

后来呢,我就把这个事,还是我讲给爸爸听了。我说妈妈正在跟他打架,正在打那个男人,怎么怎么。爸爸才晓得,心才软下来。

他坐在那里抽那个水烟筒,点火的手我看到都在抖,老点不着这个火,知道自己错了,他误会了,因为我把事情的原委跟他讲了噻。我就赶紧走掉了。想让他们两夫妻就合好了。

那个时候就是搞什么大跃进,搞大集体,就是不准在家里烧饭的了,都要到食堂里面吃饭,对不对?我们家里就分得的粮食好少好少,因为没有工分。我打个比喻,那个时候不准,自己不能种菜。

我书里写到过一个八娭毑(注:湖南方言的「奶奶」)。她跟我妈妈去捡菜,她看到地里有白菜叶子,就偷了几片白菜叶子,把这几片白菜叶子放在裤兜里。

结果呢,队上还是发现了,白菜被人动了,拔掉几片叶子去了。就到我们家里来搜,因为我们家成分不好,连床铺稻草都翻开了。

也卜:怀疑是你们偷的。

杨本芬:怀疑是我们偷的。八娭毑当时让我妈妈偷,我妈妈说,我这个成分我不敢偷,我不敢偷。

也卜:八娭毑后来怎么了?后来是疯了?

杨本芬:她疯了,她疯得很矜持,头发梳得光光溜溜,干干净净。就是看到你说,「拿碗饭我吃了,我想吃饭了,给碗饭我吃了。」

不久后,秋园的丈夫杨仁受,在一间门板摇摇欲坠的破瓦房里,撒手人寰,留下了四个孩子给秋园一个人抚养。

你可以想象在漫长岁月里,秋园的无助和心酸:这个家庭饱受饥饿与贫穷的摧残,最艰难的时候,为了不让孩子饿死,秋园甚至把最小的儿子田四送给别人去抚养。

而身为长女的杨本芬,也有着承担家庭的自觉。她直到10岁才有机会上学,小学毕了业,为了给家里攒工分,又加入了共青团,拼命地干活,想要多挣一份口粮。

一天,秋园深思熟虑后对她说,「你去考学校吧,若能考取,就去读书。做这么重的田里功夫,也挣不到几个工分。家里有我撑着。」

杨本芬:可惜我一直没有问过我妈妈,我妈妈走了,我写了这本书我才发现怎么我妈妈会要我去考学校的?

我也搞不清楚,妈妈真是伟大。

我当时心里好想不考取啊,想不考取,我说对不起家里,家里的担子全部给我妈妈了。但是心里又想考取。但是我偏偏考取了,而且也就考取我一个。

杨本芬考上了岳阳工业学校,学习化工,进入到学校后,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任何可以学习的知识,阅读着所有她能够读到的书籍。

离开家乡,来到外面的世界,也是第一次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被看见。

杨本芬:在学校书读得真好哦,我成绩真好哦。

我学的化工,有机化学、无机化学、分析化学,我都读得好。好厉害,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连环倒背。语文就更不用讲,看书看得多,纸片子我都捡起来看。

实习嘛,酒厂里面要搞化验。测个酒的温度啊,糖度啊,水分度啊。

那个时候是两个人,就是8点上班到11点,11点结班再到第二天早晨,也蛮苦的,不是八小时工作制。

那个时候我就想把本事全部学到,我就不睡觉,24小时跟着他们学。我就睡在那里,有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了,缪老师喊我去睡觉。

这个男孩就叫缪礼正(音译),姓缪。缪老师好正经哦,不跟别人开玩笑。我也不知道他会喜欢我。长得好好看啊,好认真啊。

也卜:他长什么样现在还记得吗?

杨本芬:记得。个子不高。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知道吧?很认真,他那种眼睛特别好看,那种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都很害怕他。好害怕他。没想到他会喜欢我?晓得吧?

也卜: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

杨本芬:他就写的条子了,对吧?每次学校里面有篮球比赛,虽然我个子矮,但我跑得快,他会来看。

或者他就丢一本书来,书里就夹着纸说,我们交朋友怎么怎么,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我一点都不为所动,我要读书,我要毕业,我要送弟弟读书。

也卜:没有这个心思?

杨本芬:没有这个心思谈这个事,但是我说,如果你愿意等还是可以等的,等我毕业了。其实我也好喜欢他,他好看。(笑)

然而,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杨本芬等来的不是缪老师的回复,而是学校要停办,学生一律回原籍的通知。

她这辈子都没有再见过缪老师。

■章红(左一)与姐姐弟弟

章红:在她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的时候,她读的岳阳工业学校突然下马了,拿不到毕业证书了。

如果说她最顺受的选择,就是再回到乡下,那么她这一生都将是个农民。她觉得不能够再回去了,她经历过了,所以她决定要到另一个地方去。

杨本芬:那天晚上我就睡在一个汽车站,好多人躺在这里,就有一个高个子走来问我,「你是杨乡长的女儿吗?」,当时我心里吓了一跳,他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说我不晓得要到哪里去,他说要不要跟我到铜鼓去。

就是我后来工作的县城,晓得吧?他说我们那里有熟人在建筑队,我说好,但我到那里连钱都没有,他说我给你买票。

在火车站遇见的这个老乡把杨本芬带到了江西铜鼓。秋园当时也遭遇了人生的重大转折。

丈夫死后,女儿走后,她带着两个孩子回过一趟洛阳,投奔娘家,但被嫂嫂以「查户口」为名赶了出来。她本想回湖南,也是阴差阳错在火车站,被一个好心大姐指点,说湖南饥荒严重,让她跟着自己去了湖北。

这一去,就是20年。

在湖北,秋园凭借自己出色的裁缝手艺,落脚在一个村庄里。过了一年多安逸的日子,突然又开始清理「外来人口」,秋园怕被发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更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旧官吏之妻,成天提心吊胆。带她来湖北的热心大姐劝她,不如在本地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赶快结束这漂泊不定的生活。

杨本芬:我妈妈当时给我哥哥写信,说自己要改嫁。我记得我在房里哭的哟,觉得妈妈不容易,觉得我已经没有妈妈啦,做了别人的妈妈啦。

哥哥哭得好惨,说,妈妈哪里想嫁给人家哩,自己觉得自己不体面,儿子都教书了,还改嫁。

不改嫁能怎么办呢?落不得脚呀,能回来早回来了,她能回来不?不饿死也被斗死了,成分不好,没有退路的。

在那个不允许流动的年代,秋园又一次为了命运妥协。但是谢天谢地,这一次她碰上的是个好人。让自己和两个儿子在多年艰难的生活后,收获了一份珍贵的安稳。

可是命运的考验并没有停止。在秋园52岁这一年,小儿子田四因为意外淹死在了河里。人说「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生三大悲事全让她摊上了。

故事说回杨本芬,她到了铜鼓的建筑队以后,人家看她还是个学生的样子,就告诉她离这儿不远有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是半工半读的。杨本芬听到「大学」两个字,立马来了精神。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了江西共大。

杨本芬觉得自己很幸运,又有书可以读了,而且一年学制结束后,她很快就能赚钱养家。

杨本芬:后来又有个老师想和我谈朋友。他比我大17岁,我自己也非常内疚,我看不中他,他实在不好看。

他是武汉大学毕业的,划了右派,受了刺激。他在武汉大学谈过一个女朋友,因为得肺结核死掉了。之后一次没谈,直到我出现,才有谈朋友的欲望。

写了信,好长的信给我,夸我怎么好怎么好,觉得我会前途无量。背后还写了8句诗,我还有2句我还记得:

「杨柳本窈窕,无花也是娇。」

■杨本芬在笔记本上默写下当初收到诗中的两句

杨本芬:这个男老师对我非常好,那个时候共大的米并不多,老师晚上只有二两苞米,但是他真的把二两苞米还要拣点给我,搞一点菜给我,他说你正长身体,你也比我多吃点。

但我都没意识到他对我有这个意思,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是木讷,一心想读书。

章红:她本来算盘打得很如意,毕业了以后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工作。后来共大要求每个人填报自己家庭的出身,当时说会有外调。

她就老老实实填了旧官吏出身,后来也没有出去外调。结果,她就成了下放名单中的第一个。这样她又没有拿到文凭,还是要回到乡村。

杨本芬:当时要下放了,我人都晕过去,想死啊,真想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啊,但我又不敢回去,回去的一分钱也没有,我就流落街头不了。

我去找了我发小,在那住了几天以后,就遇到我现在的先生。

我发小在那里煮饭,我就在那里给她带小孩,然后就碰到了他。他也长的好潇洒,蛮好的。其实各个方面来说,有一见钟情,他对我也蛮喜欢。

章红:我妈妈其实并不想结婚,她觉得自己还年轻,她还想念书。但因为当时已经决定她要下放了,就只剩婚姻这一条路,否则她就要去当一个农民。

杨本芬:他也是地主出身,是初中毕业生,那个时候初中毕业生算是有文化了,这样他就有了工作。我们就叫同病相怜吧。结果我就更加喜欢他了,我想他肯定会对我好。

没想到他是个冷血动物,不晓得心疼我,不晓得关心我。他是个好人,老实得不得了,一点都不晓得浪漫,你知道不?也不晓得幽默,是吧?是个干事的人。

他不喝酒不抽烟,不暧昧不弄钱,就老老实实赚的工资回来,也不骂小孩,也不打小孩。对小孩也很好。对吧?就不会体贴人,就是这么回事。

■杨本芬和丈夫,后排是三个儿女

章红:我觉得我妈妈对自己的婚姻是不满意的。

他们两个就像两个极端,我妈妈情感很丰富,她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希望能收获到爱的回报。但我爸爸从小是个孤儿,偏偏不善于表达感情。

从我作为女儿的角度,我父亲是非常好的。我妈妈对他的一个抱怨是,他不太做家务。可是老天啊,在那个年代,他要砍柴、劈柴,种地、种菜,赚钱养家,从没外遇,也不打骂孩子。

我有个朋友对我说,「那你爸爸岂不是在那个年代是完美好男人了?」

我说,「但我妈妈不幸福,他不能满足我妈妈的精神需求。」

我朋友回答说,「这对一个中国女人来说太奢侈了。」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

杨本芬:60年了,我们。他今年87岁都快88了。

也卜:你觉得你们之间有爱吗?

杨本芬:嗯(思考),也还是应该有。应该有,为什么有嘞?那天我让他写字,他有的时候蛮不好状况,我就说你把我们小孩三姊妹名字写起来了,他都不会写。

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他应该现在心里还是有我吧。

也卜:他现在这样的状况还是会写你的名字。

杨本芬:只会写我的名字,小孩的名字都不会写。就是写我的名字,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章红:我从小到大一直听我妈妈讲她家庭的故事,小孩对母亲的爱是很深的,我也觉得很悲惨。这几十年中,我一直在设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不用经受那么多苦难。

但后来我发现,这也是一种狂妄的想法,因为命运之所以成为命运,它一定有你难以理解的地方,更有你不可更改的地方。

年,秋园送走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从湖北回到湖南,一直和大儿子安居在乡下。她和杨本芬一样,被掐断的读书梦成了这个家族两代女性共同的遗憾,虽然她们一生没有摆脱生活的重负,但都在想尽办法读书。

章红:我外婆是个非常斯文的老人家,总是穿得非常整洁,头发直直的,短发总是别在耳朵后面,一丝不苟的。

她很爱看书,到我们家来的时候,会坐在阳台上,捧着一本书一点声响都没有。看上去就是一个说话轻声细语,蛮有修养的老太太。

杨本芬:我妈妈一进门就讲,「你看了什么书吗?」我说我没看呢。她说,「我看了!今天晚上我就赶快讲给你听。」

她是看《天龙八部》,我大为惊讶。那个时候她已经88岁,89岁过世,88岁还在看《天龙八部》。「好好看喽,好好看喽」她说。

我说你从哪里搞来书,她说她都是用筐去借,到学校里面去借。另外这个附近也有几个看书的小年轻,去跟他们换。她都会很热情的招待别人家,我带回去的点心她都送给别人吃了。

■秋园去世前还在看台湾作家写的言情小说

章红:这种对阅读的喜爱,从我外婆开始到我妈妈再到我一直传承了下来。另外我外婆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那种喜爱,也影响到了我。

她去世前一年已经88岁了,正好我们一家、我姐姐一家陪我妈去湖南看望外婆。那时候她人已经比较衰竭了,话也很少。

我们走的时候,到外面晒谷子的地方,看到一棵开花的树,我就随口问了一句,外婆这是什么树?我外婆特别高兴地告诉我这是扶桑花。

在她家不远处有一个山崖,她又指着山崖说,「你要是早来一个月就好了,杜鹃花开得可好看了。」言语中充满了遗憾。

这件事我印象特别深,一个88岁的老人,依然会为我错过了杜鹃花而感到遗憾。

我曾经有一个念头,也想采访我外婆。有一次我也没带录音笔,就拿了一个小本子,然后我们在一个小房间里坐着,她非常愿意跟我讲述。

然后我听入神了,可能没有立即记下来,她就会说,「你怎么不记了?」

可惜当时我没有把这件事看得特别重要,但我外婆当时的反应我印象很深。

我觉得她是渴望讲述的,她渴望自己的生命被看到。

■章红在采访外婆秋园

然而在秋园活着的时候,这份被看见的渴望,终究没有得到满足。

89岁那年,因为平地摔了一跤,医院,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了,只剩一把骨头。这骨头没日没夜地疼,让秋园非常痛苦。

在那个酷热的夏天,这个一生像一块浮木般随波逐流、挣扎求生的女人,不安地死去了。她的三个儿女守候在床边,见证了最后一刻。

杨本芬:我妈妈真正走的时候,眼睛睁得好大,亮晶晶的,望了我们一眼,望了好久,好像要把我们记在她心里一样,那么深,那么亮。

看到我们一眼,她三个儿女都在旁边,我们都看到她,我们晓得妈妈要走了,知道吧?

哭得我受不了,我想妈妈哟,到现在我都还没走出来,我没走出来,走不出来。

想她,想她。

后来在秋园的遗物中,杨本芬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年,从洛阳到南京;

年,从汉口到湘阴;

年,从湖南到湖北;

年,从湖北到湖南;

一生偿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秋园小的时候想读书,却早早的结了婚。杨本芬渴望教育,但一次又一次地被命运无情地折断。她们没有获得的那些机会,就尽全力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获得。

杨本芬的三个儿女,在80年代,非常罕见地通通读了大学,而她的孙辈,又都去了国外深造。

故事回到一开头,《秋园》出版以后,好评如潮,各方媒体纷纷赶来,想要知道有关秋园,和秋园背后这几代女性的故事。

也许是过去的苦难造就了杨本芬过分谦卑的个性,面对如此骄人的成绩,她常常感到不可思议,不断地向女儿确认,自己是否已经做得足够好。

杨本芬曾经害羞地问章红,妈妈让你骄傲吗?章红非常确定地告诉她:很骄傲。

章红:我觉得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就是把一件事证实了:

我外婆、妈妈、我,包括我女儿,一共是4代女性,每一代女性能够比上一代走得更远,走得更好,飞得更高。

「愿每一个母亲和女儿都能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活得自由而舒展。」

■采访结束后,杨本芬奶奶一直在感谢我们愿意倾听她的故事

本文由「故事FM」授权转载,「故事FM」是一档亲历者自述真实故事的声音节目,每周一、三、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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