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自肃记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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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12.17
我还以为今天早上会打扫卫生,结果并没有。酒店每天大概是会给两瓶水,然而这个也十分不固定。也不太清楚到底是被人拿走了还是干脆没给,困惑。
下午看了看连续剧和『現代民俗学入門』。话说今年的大河剧『キリンが来る』实在是欠佳,节奏很慢而且很别扭。可能是主题选择的问题,毕竟明智光秀实际上并没有参加太多的历史事件,剧情只能不断原创,给他补进历史事件里去。但是之前风林火山讲山本勘助的时候也没觉得有这么违和,山本勘助干脆是虚无缥缈的人物理应更没什么故事可讲才对。『現代民俗学入門』里面有导师写的部分,理论性相当强,有很清晰的那种想要给民俗学增添新方法论的感觉,而且叙述逻辑很清晰比之前几篇别的教授写的文字更易懂。导师还是很强的,可惜我这学上晚了。
今日饮罐装俏雅。
「チョーヤ」梅酒
9
.12.18
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课。
老教授要退休了,讲了一个半小时,回顾了自己从本科至今的学术生涯。从历史学到文化人类学再到民俗学,老教授也是一步步不断调整着步伐,寻觅着新方向走过来的。老教授最后还展望了一下国际化民俗学的未来,提出了一个集历史学、人类学和民俗学于一身的究极缝合新学科。其中既有想要解决人与自然问题的环保主义思想,又能感受到想要解决人与人冲突问题的国际主义精神。先不说这个超级学科能否真的建立起来,但以解决如此核心问题为目标的学科,真可谓是社科的极致。这几天在看的『現代民俗学入門』里也有老教授二十五年前的文章,老教授从那个时候就一直考虑日本民俗学国际化的问题,不断拓宽新的研究方向,一个人能保持理想主义思考方式数十载,使人由衷敬佩。
毕竟柳田国男和福田亚细男的书都清晰地表述了日本民俗学的起源,那就是“人类学和民族学在研究日本文化时是以他者的视角研究日本,故而需要有我们自己研究自己的新国学即日本民俗学”,可以看出日本民俗学的深层本身就带有浓厚的民族主义思想。柳田国男更是表明研究民俗有三个层次,第一层“以眼去采集表层民俗,即衣食住行”,第二层“以耳去采集传说和昔话”,第三层“以心去采集情感、观念和共同幻觉”。前两层是“旅人”和“寄住者”就可完成的,但第三层“非乡土人(本民族)不可”,这直接对外国人把日本民俗学的最高级给ban了。
其实也的确如此,整个研究室里的绝大多数研究生研究的方向都是本国的民俗内容,日本人研究日本而中国人研究中国。像我这样执意想以外国人身份,进行“异文化下他者视角研究”的人屈指可数。当然,客观来讲这也有我此前民俗学基本知识太过薄弱的原因。
但是老教授却不一样,从二十五年前就一直十分强调“比较民俗学”的重要性。即日本民俗学的研究不光要在本民族范围内的各个地域间比较,也要拿日本民俗和外国民俗去比较,不然光凭借前者的研究方式容易“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中”。老教授也身体力行,若干次前往中国进行民俗学研究,还和长期中韩同行交换研究经验。这“比较民俗学”的理论,给了我们这些不知好歹想要摘日本民俗学桃子的门外汉一线希望的曙光,如同获得了“准许你研究日本民俗学”的基本许可,实在是感动。
转念一想,“比较民俗学”的中心思想不就和费孝通“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想法如出一辙吗?我来日本前还在淘宝专门定做了一个刻有费孝通十六字箴言的*铜尺子,时刻提醒自己保持一定的国际理想主义浓度,不要落入民族主义思潮中去。
希望国际主义的那一天真的可以实现吧,毕竟她太美好了。
今日饮キリン,我还是喜欢エビス的味道。
今日没图「キリン」ビール
10
.12.19
今天彻底没事了,睡了个懒觉。看看书,看看电影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看了宫崎骏的『もののけ姫』,宫崎骏老爷子原来也有这种不太儿童的动画,是我孤陋寡闻了。其实原因可能在于我根本没看过几部他的动画,其实还挺有趣的,以后有机会应该涉足更多他的作品。
这几天除了啃『現代民俗学入門』,实际上还利用空余时间(主要是泡澡时)在看宫本常一的中译本『被遗忘的村落』。原作名实际上是『忘れられた日本人(被遗忘的日本人)』,主要记载了宫本常一在民俗学调查过程中记录了部分传说和故事,很多篇章是作者通过调查和采访,对某一位底层人民一生故事的记录,现在在学术上大概应称作是“生活史”。
多说两句,宫本常一是日本民俗学早期的大家,一生不断地进行田野调查,为后人留下了海量资料,也是日本民具学的奠基人。他本人特别注重于对部落民(社会最底层民众及被歧视职业从业者)和性文化的研究,研究方式上和亲身借宿在被调查的村落和被调查者家里。但由于和柳田国男的主流日本民俗学意见不和,受到了柳田学阀的排挤。但是值得欣慰的是,宫本常一受到了渋沢敬三的赏识和资助,得以完成上述的调查研究。话说渋沢敬三也是日本民俗学早期研究者之一,他的祖父乃是有着“日本资本主义之父”之称的渋沢栄一。更为有趣的是,我校的民俗学科和常民文化研究所即是在渋沢敬三所建立的「アチック?ミューゼアム(或称“屋根裏博物館”,即“阁楼博物馆”之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可谓是在下的祖师爷。
今日饮キリン的本搾り,口感爽快,我爱了。
「キリン本搾り」サワー
11
.12.20
入住时说好了每三天(也有可能是四天)打扫一次房间,结果只打扫过一次,换了被罩床单什么的。为保持舒适感,我开始两个床换着睡。还好睡衣毛巾有两套,睡衣我还专门去找菲律宾姐姐换过一次。
由于下楼赶上便利店进货和泡了个澡,昨天睡得有点太晚了,今天意料之中地快进过了整个早上。
关于昨天说的『被遗忘的村落』想补充两句。书中以『土佐源氏』为首的几篇ライフストーリー(生活史)简直是学术性和文学性的集大成之作,言语易读,叙事流畅,且包含有大量的时代风味。特别是两篇题为『世间师』的文章,宫本常一通过村落中老人一生的经历,向读者展现了在宏大历史波动中沉浮的普通人的故事。而用来指代“一生羁旅经历繁多的人”的“世间师”一词本身也让人拍案叫绝,“游遍世间者,如为人师”,我很喜欢。
有趣的是,我又在这本中译本里找到了翻译错误。书的页说“后来他(山本权兵卫)在西门子事件中垮台”,大正时代的海*大臣?总理大臣山本权兵卫跑出一个“西门子事件”,未免违和感太重了。简单查阅后发现原来是「虎の門事件」,是一起日本极左翼分子狙击昭和天皇(当时是皇太子)未遂的事件,时任总理大臣的山本权兵卫引咎辞职了。
此外,书中将渋沢敬三的「屋根裏博物館」译作“屋顶后博物馆”,但其实「屋根裏」是阁楼的意思。
要是我来翻译一本书,可能会忍不住加上一大堆脚注吧。但转念一想,之前了解到翻译一本书获得的报酬少得可怜,再加上文本工作繁重,也就能理解中译本中那么多错误从哪来的了。这本中译本还是日本国际交流基金(日语能力考的主办方,这个基金是外务省的下辖组织)赞助的,姑且认为都是出版社校对的锅。
晚上饮アサヒ,一点点苦涩,十分清爽,优质工业啤酒。
「アサヒ」ビール
12
.12.21
今天没什么好玩的事,姑且再聊聊昨天那本『被遗忘的村落』。
在『文字记录传承者』的篇章中,作者提到了一个名叫“涅夫斯基”的人,说涅夫斯基与一位农民研究者关系很好。我对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提炼了“小樽高商”、“俄国”、“惨死”几个关键词,检索后发现这人的经历真是唏嘘。
尼古拉斯·涅夫斯基(.3.3-.11.24)是一位俄国语言学家和民俗学家,他在大学期间学习日语,后来到日本开始做民族学和民俗研究。涅夫斯基在日本跟随早期日本民俗学的各位大家一同研究期间,还去中国大陆和日占台湾进行了调查研究,并进行黑水城西夏文的破译工作、北海道阿伊努语和台湾邹族语言文字研究工作。再结合涅夫斯基在俄国接受过中国学课程来看,他可能了解或掌握俄、中、日、西夏、邹语、阿伊努语六种语言,可谓是天才型研究者。他还在日本结了婚,前后娶了两任日本妻子。
插一句,他当年在日本研究时供职于北海道小樽高等商业学校,教授俄语课程。小樽高等商业学校即今天小樽商科大学的前身,我申经营学研究生的时候还拿到过这个学校的内诺。
话说回来。俄国革命后,他于年独自一人返回俄国,几年后将第二任妻子和女儿也接到俄国,在苏联的研究所和博物馆继续进行关于西夏和日本的研究工作。然而,涅夫斯基回国仅仅八年后就被苏联内务部以间谍罪枪决,他的妻子也未能幸免。一个带着日本人妻子的日本民俗研究学者,在开战前的那种气氛中,可能过于显眼了。不禁让人假设他要是没回国就好了,但是如果留在日本碰上战争时期,作为敌国人士估计也不会好受。人的重大抉择所带来的后果真的是没法预料的,只能说要谨慎,要多观察。但你说他没观察也不对,他特意自己先去了四年才接老婆孩子过去,但还是没躲过过筛子一样的大清洗。
只能说在历史的洪流下个人的抉择实在是太难选了,有的时候也不是个人意志能决定的。
令人欣慰的是,他的女儿被研究日本文学的尼古拉·康拉德收养。个人认为康拉德没有被肃清的原因大概在于他年十月革命后就火速返回了苏联,而且也没有日本家室。年和年,随着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涅夫斯基和其妻子先后被平反。年,鉴于他对苏联西夏文研究的贡献,被授予苏联极高水准的列宁奖。从小樽商科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