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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线杯小说大赛段巧霞丨木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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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

zuojiaxinganxian

 

作者简介

段巧霞:女,山西运城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从小与文字结缘,痴迷亦不悔。唯愿繁花满树,亦有硕果馨香。

木槿

段巧霞

木槿回瓦屋那天,秋阳似水,波纹一漾一漾,晃得她心里涩涩的。

穿过瓦屋寂静的街巷,街巷空荡荡的,连一只鸡一只狗都没有。木槿心头汗涔涔的,想起电影里的无人*堡,她就觉得自己脚步轻飘,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虚无轻浮。

老屋在巷头。隔老远,她就看到巷头自家的木栅栏。栅栏里花儿正开得云遮雾罩,肆无忌惮。木槿没有急着进院,她坐在门前石墩上,隔着栅栏看院子里花草蓬勃。满院花草五色斑斓,摩肩接踵,好似天际锦绣云团。木槿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真真的。她想,如果有来生,她倒宁愿做一棵草,一朵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管缤纷在自己的花季里。

木槿每年都会回瓦屋两趟,雷打不动。余东堂不解,他问她,当年,你不是剥皮抽筋要进城吗?怎么进了城,反倒又牵肠挂肚瓦屋?

她说,瓦屋是根,有你老余家的列祖列宗。

余东堂撇撇嘴,说,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喔。当初,你说哪里的泔水不养猪,哪里的*土不埋人?那决绝,扑打得人心里嘶嘶冒冷气。

夫妻俩每到此处,木槿就适时打住话头。她是个聪明女人,懂得见风使舵。知道余东堂的痛点在哪,每每交锋时,她就总是迎风杨柳般,只徐徐在他眼前拂过,决不会触礁木船样硬拼。木槿四两拨千斤,轻飘飘收势,却搞得余东堂踉踉跄跄,每次都是手提板斧,却砍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硬生生就迷失了东南西北,哭不得笑不得。

他明白自己不是木槿的对手。

木槿强势,但她不剑拔弩张。

当年,也就是木槿和余东堂结婚的时候,我们也只能追溯到她和他结婚的时候。如若再往前,当然也不适宜再往前,历史无法重演,更不能篡改。如若硬要往前推进,恐怕她和他就不是今天的她和他了。她有可能嫁了王东堂,也可能嫁了李东堂,却独独不会嫁余东堂。

可是,世上的事硬是阴差阳错。

往年,木槿回瓦屋,就是为照料这花花草草。

她回瓦屋的时间一般都在春秋两季。春天的时候,她会花上一天功夫,把整个院子用铁锹深翻一遍,好让去年秋天散落的满地花籽,稳稳当当在土壤里着床。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花籽慢慢饱胀复苏,三两场春雨过后,满院子都是星星点点的嫩秧子。一眨眼,春末夏初,嫩秧子“噌噌噌”就蹿了尺把高,花苞子也羞答答挂满枝头。当初,她把各色花籽掺杂一起种,其实,她也分辨不出什么籽开什么花,就那么一古脑全撒了。于是乎,满院子的花草,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热热闹闹,却都只繁盛在自己的花季。

花比人更懂世事。

木槿望着满院花草如此想。

春夏一过,秋季的时候,她还要再回一次瓦屋。

秋季回来,她就不仅仅是侍弄花花草草。她会仔仔细细,前院后院检查一遍,经历了夏日雨季,看老屋有没有垮塌。除过修缮房屋,她还会把箱子里的被褥、衣物一件件仔细摊晒在院子里,让清洌洌的阳光把衣物晒得鼓鼓涨涨,馨香满鼻。然后,木槿会一棵一棵,费力拔掉院子里*了枝干的花草,把拔起来的枝干握成一束,在院心那棵老皂角树上“唰唰”地抽打一番,眼见成熟了的花籽,“啪啪”地离开爆裂的母体,在阳光下四散开来,纷扬到院子的角角落落。木槿觉得有点惨烈,但她知道,为了来年的下一季缤纷,这是必须的一道程序。就像人一般,在成长过程当中,势必要经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底泛酸。

当初离开瓦屋,虽然余东堂千般不愿意。但她是铁了心的,她觉得,离开瓦屋是她的宿命。不管以哪种方式,也不管是和谁一起,间或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她也势必是要离开瓦屋的。既然,你余东堂敢在奈何桥头截了我木槿的道,那你余东堂就得带我木槿离开瓦屋。她这样想。

只是,当余东堂终于答应带她离开瓦屋的时候,木槿却在心里悠忽泛上一个念头,她觉得在瓦屋的某个角落,似乎长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在她的心头,轻轻地挠了一把,那一挠,轻极,却蚀骨。

那一刻起,瓦屋就刻在了木槿心底。

如果说,当初离开瓦屋是宿命。那么,最终回归瓦屋应该是宿命的延续。这延续,只是从起点回归起点,木槿知道,生命就是从起点回归到起点。生命虚无,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对于生命本身,也许就是一个过程。

她没有预料到,余东堂会以那样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如果说,木槿回归瓦屋是痛定思痛,那余东堂回归家庭应该就是猝不及防。

那天,当她打开屋门,看到门前轮椅上的余东堂,她觉得头晕目眩,脚下的地皮颤了一颤。

坐在轮椅上的余东堂仰着头,姿态舒服,似乎闲闲看着天空中的云彩。但木槿分明看见,他是紧闭了双眼的。他显然知道她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紧紧闭上了双眼。他拒绝和她交流,哪怕仅仅是目光;又或是觉得无颜面对,反正他那刻就是拒绝看她。

就算木槿再云淡风轻,那一刻她还是爆发了。由开始的猝不及防,到最终的歇斯底里,整个过程余东堂都是用耳朵参与的。因为她看到轮椅上的他后,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返身退回了屋里。他闭了双眼拒绝和她交流,她也甩上屋门拒绝看到他。夫妻两个以各自躲闪的方式,企图省略掉这难堪一幕。但这一幕,却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实实在在铺排在二人之间,让人无处躲无处藏。

木槿在屋里嚎啕失声,余东堂却在轮椅上睡了个回笼觉。

她没有预料到柳婉能如此决绝,就像她没有预料到余东堂和柳婉能在她的眼皮底下陈仓暗渡。柳婉当初霸住余东堂的时候,曾对她信誓旦旦,柳婉对她说:姐,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怪余东堂,因为你自己明白你没有这个资格。当初要不是余东堂在瓦屋的村口截住寻死觅活的你,你能嫁给他吗?但姐你自己也清楚,你寻死觅活不是为了余东堂,而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姐你觉得这样对余东堂公平吗?现在,余东堂碰到真爱了,真爱就是我柳婉,你还忍心拦着他吗?你和别的男人痛断肝肠地爱过了,你忍心阻止余东堂也轰轰烈烈爱一场吗?

木槿无言。

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第三者,一个别人婚姻的插足者,可以为自己找到如此充足的理由。多么理直气壮,多么义不容辞,一切却又都是借了爱的名义。

木槿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离开瓦屋。

瓦屋是个偏僻山村,站在村头放眼看去,山峦层叠,层叠的山峦看不到尽头,瓦屋就座落在这层叠的褶皱里。村后沿山涧飞流直下的瀑布,把瓦屋罩在水墨丹青般的山水画卷里。她喜欢瓦屋,和喧嚣的城市相比,瓦屋就是世外桃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但,瓦屋留不住当年的木槿。

年轻的木槿更向往都市生活。很小的时候她就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就算她不是只金凤凰,但也不能就在瓦屋过一生一世。她拼了命般高考,复读,再高考,再复读。最终却还是失利,跨过独木桥的男友,也和木槿天各一方。

离开瓦屋,是木槿对余东堂的唯一要求。

虽然,她心底里还隐隐牵绊着瓦屋,但她更愿把瓦屋珍藏在记忆深处。她觉得年轻人要有抱负,自己十多年来的苦读,可不是用来对付田间地头的禾苗。虽然,老辈人总是说种庄稼也是一门学问。但在她心里是不屑的:什么呀,不就是耧犁耱耙,春种秋收么?不就是锄锄耥耥,翻翻晒晒么?有什么学问呀?用得着十年八年读了那么一摞一摞的书吗?年轻时候的木槿,可真是狂妄啊!

后来,是在进城多年之后,木槿才明白,在瓦屋,她和余东堂是有根有梢的。但在人声鼎沸的城里,她和他就是墙角的蒲公英,看似自由,却身不由己。

可是,不吃苦要青春做什么呢?木槿老是这样鞭策余东堂。她从来就不怕吃苦。

她却忽略了余东堂的感受。

木槿记不清余东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碰她的。不过,也许是她压根就不愿想余东堂是什么时候再不碰她的。木槿觉得太累,她知道余东堂也累。木槿是心累,余东堂是身累。木槿要操自己的心,还要操余东堂的心,家里家外她都要操心。余东堂是一丁点心都不操的,她指东余东堂绝不会走西。她就一直以为余东堂都在自己的操控之中,就算他不碰她的身子,她都以为他是累了。一个对老婆百依百顺的男人,怎么可能墙里开花墙外香呢?

直到有一天,柳婉腆着大肚子对她说了那番话。

木槿才知道,余东堂这混蛋,他早就釜底抽薪,硬生生把她这锅半开不开的水晾在了那里!

木槿却不离婚,这是她对婚姻的底线。

她不离婚,并没有阻止柳婉和余东堂的孩子降生。柳婉和余东堂生了个男孩,却很不幸,是脑瘫。木槿知道后,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想说因果轮回,那样未免有点恶毒。但是世间万物自有公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了荆棘收获圪针,也算苍天有眼,让她徐徐吐了一口浊气。

另一方面,因了脑瘫儿子,余东堂却更理直气壮留在了柳婉那里。木槿压抑了自己波澜壮阔的情绪,隐忍让她一度精神崩溃。无数个暗沉的夜里,她躺在床上竖了耳朵聆听着门外。她熟悉余东堂的脚步声,就像母亲熟悉自己孩子的哭声一样。可是,一夜又一夜,她失望了再失望。不能说木槿和余东堂没有爱情,但婚姻和爱情原本就是个此消彼长,势不两立的过程。她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依赖慢慢侵蚀了激情,也就只觉得余东堂像自己的四肢般不可分离。

只是没想到,余东堂有一天会残忍地剥离了自己的四肢。

木槿就在这无望的漩涡里熬煎着。说实话,她也想到过离婚,如此锥心泣血般煎熬,倒不如手起刀落大家痛快。可是,望望镜中鬓角的丝丝白发,她又想:离了又如何?难道自己还有勇气从头再来,她觉得自己身心疲惫,离和不离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良善抑或迟疑,却让事情有一天变得如此猝不及防。她没想到,恐怕不仅仅是她,就连柳婉自己也没想到,余东堂会中风。

中风后的余东堂口齿不清,手脚僵硬,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开始,柳婉还硬撑着,可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余东堂没有丝毫好转。望着眼前一大一小需要照顾的父子二人,柳婉终于崩溃了。柳婉的崩溃比起木槿的崩溃来得更猛烈,更疯狂。木槿的崩溃还夹杂着一丝丝的隐忍,柳婉的崩溃却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柳婉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母狼一般嘶吼着,柳婉砸了屋里能砸的所有东西,柳婉甚至想,干脆一包毒鼠强大家同归于尽。

但柳婉最终清醒了,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柳婉推起轮椅,像丢垃圾般把余东堂丢在了木槿门前。柳婉转身离开,没有看一眼轮椅上的余东堂,柳婉也就没有看见余东堂眼里的那丝绝望。

就算木槿义薄云天,但余东堂是断然无颜面对木槿的。

木槿没有对余东堂说什么过分的话,她甚至压根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当下的他口齿不清,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沟通功能。她不想在这时候说什么过激的言辞,就算言辞再犀利再尖刻,对于当下的余东堂还有意义吗?就算她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能抵消得了那些暗夜里,曾铺天盖地吞噬了她的苦痛吗?既然不能,她为什么还要说呢?

木槿的不言不语在余东堂这里却具有了另一番解读。余东堂中风之后,虽然口齿不清,但他大脑尚还明白。他觉得木槿憋了该说的话不说,她就是刻意的。余东堂太了解木槿了,他明白自己配不上她,如果当年她不是屡次落榜,她怎么会嫁给他余东堂呢?说实话,他和她一起生活的时候,已经深刻体会了木槿对他骨子里的那份轻视。就拿她凡事自作主张,从不征询他的意见。他就知道自己在她的生活里只是个傀儡。

余东堂不甘,他开始闹腾。

他闹腾的目的不是要咋,就他现在的样子,他想要咋又能咋的了吗?但他还是要闹腾,虽然理屈,但他凭借病身子,觉得自己有必要搬回一局。你木槿不是大度吗?那你一个正常人,又能拿我一个病身子咋样呢?

余东堂开始绝食,水米不进,他做出一副要把自己饿死的样子。木槿不理他,她做好饭端给余东堂,他把脸扭到一边。她也不劝他,她就坐在他的面前,慢条斯理啃着排骨上的肉丝丝。一块一块,木槿啃干净每一块排骨,收拾了碗筷去看电视。电视里正好在播《舌尖上的中国》,她看得津津有味,他却涎水横流,几乎要撑起身子扑进电视屏幕了。余东堂“啪啪”地拍着轮椅扶手,嚎叫着,木槿淡淡看着她,他又一次羞愧难当,绝食宣告失败。

余东堂吃饱喝足又出新招,他故意拉到裤子里,看木槿怎么收拾。她还是不理他,她替他脱掉拉脏的裤子,用清水替他洗净屁股,再换好裤子。她去卫生间清洗衣物,却把那一摊秽物,寿桃样摆在他脸前。忙活完,木槿就又去看电视了。余东堂屏住呼吸,但恶臭还是一阵一阵直扑鼻孔。他终于受不住了,哀哀嚎叫,想故意埋汰木槿的招数又失败了。

余东堂又开始寻死觅活,拿头“咣咣”撞墙,拿筷子捅嗓子眼……木槿就只是冷眼看着,不去阻挡,也不去劝慰。

最终,余东堂自己偃旗息鼓了。

木槿开始兑店铺,卖车卖房,她要带余东堂回瓦屋。

余东堂又不干了。她带人看房,他在客厅里又吼又叫。她不理他,依然微笑着带来人看完房子,谈好价格,当他的面签了卖房协议。她知道他的心思,他是丢不下柳婉母子俩。就算柳婉狠狠伤了余东堂的心,他还是丢不下柳婉母子。木槿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其实,就在柳婉把他丢垃圾般丢在她屋门口的时候,她过去找过柳婉。只不过余东堂和柳婉都不知道而已。她当时很震惊,也很愤怒。她没想到柳婉会这样做,她想做人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无情?歹毒?她无法用语言表示自己的震怒。木槿到了柳婉和余东堂租住的公寓,站在门外就听到了柳婉母狼般的嘶鸣。听着柳婉的哭声,她竟然眼眶泛酸。从柳婉的哭声里,她听出了一个女人万般的无奈和绝望。不管这个女人曾经对自己做过什么,但此刻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苦痛的。木槿觉得自己刚刚还如坚冰般凌冽的心,在听到柳婉的哭声后,就溶化成一汪碧水了。她想好的要质问柳婉的话语,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木槿扭头姗姗离开了。

佛度人不如人自度。

她相信,沧桑的生活留在人心里的,肯定不只是满目疮痍。

她带余东堂回瓦屋的时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绝好天气。还在离瓦屋老远的小路上,木槿就看见了瓦屋村后山涧上飞溅的瀑布。湿濡的空气里掺杂了秋天田野的馨香,谷穗*了,棉花白了,柿子也红彤彤挂满枝头。她突然觉得瓦屋是如此饱满,饱满得让人不由心生感动。如果自己从来未曾离开过瓦屋该会是什么样呢?如果自己和余东堂一直只生活在瓦屋,是不是就不会有柳婉母子的出现,自己也就不曾有过那些暗夜里的苦痛?可是,当初可是自己硬要离开瓦屋的,那么柳婉母子就是她和余东堂绕不过去的一道坎。既然,在自己决定离开瓦屋进城的时候,柳婉母子早就等在了路尽头,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沿途的风景取决于你上路时的选择,那柳婉母子就是这条路上的风景,自己所能选择的也只是看风景的心情。

看见瓦屋的时候,余东堂显然也很兴奋。他在轮椅上挺了挺腰背,木槿微微抿了下嘴唇,她读懂了他心底里的感慨。瓦屋,是她和他的根和梢。无论是你选择当初离开,还是今日回归,瓦屋都静默着,静默地看着你离去,静默地等着你归来。

木槿知道她和余东堂的此次回归,将是离开树梢的落叶归根的选择,此后的日子,她都会和余东堂,对了,不止她和余东堂,还有余东堂和柳婉的脑瘫儿子,她们三个人会一起在瓦屋迎寒暑,送春秋,坐看云卷云舒。

(责任编辑:张辉)

推广团队:本刊主编:谭文峰 小说编审:张 辉 
  诗歌编审:姚 哲 散文编审:杨志强 图文编审:姚普俊 发刊制作:师郑娟 2小说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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