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花椒树（组诗）
文
泥马度
1
微风
卷走人烟，卷跑了人烟向天的方向
卷席筒里的土地
空中摇摆多少年，它还会回来
风气旋在花缸里淹没老太所有的书卷
泡了一缸又缸的书香在发酵
事实证明它们比不过面粉，一盆黝黑的白干面的香气
哦，天空再一次从西北坍塌
像无穷无尽的黑洞
吸走了季节，送来了风
风带来一切的疾苦和荒原，把它们叫作春天
春天开遍所有的纸花，围聚的花圈
摆实漏天遮住所有膝盖里逃走的鳞火
第四个春天躲在寺院里，躲不成一炷香
谁能将春天还俗，并婚娶生养？
我的故乡躲在最远处，以荒凉无声地解构荒凉
像爬到扶桑上茧里的沉睡
有一条丝路冥冥之中吐露唐朝
看祠堂的明珠像一个永不能还家的老衲
看李皇庙的明珠在庙宇废墟的深夜用笛声吹动微风
总有一位老人拒绝春天，隔离尘世
日夜环绕一座废墟像一颗星的标尺
你让它移动哪得需要多少个朝代
像一棵花椒树上的繁星，对废墟移步换形
2
守住漆黑的光泽
你红光裂开下的漆黑
正是我需要的光泽
正是我祖祖辈辈要守住的黑泽
做世代如斯的黎民，在黎明时分
在家族一箱箱被火焚，被水浸泡之后
我们都是黑夜星空底下的文盲
老太是文盲，但记住所有朝代
每一条河流的细节，开花结果的时节
他是口头史诗的民间歌唱者，唱给自己听
爷爷两眼漆黑不识一个字
只知道干活劳动，终生在泥土里，没到过县城
我奶奶小脚是一位书迷，迷于琴书大鼓
后来是虔诚的基督徒，手捧着漆黑的经卷
歌唱诗篇口述着漆黑的经典
父亲长得像一棵花椒树，锋芒不失
有足够的硬度华花馥郁
从没离开过泥土，甘愿在乡下劳作一生
他住的门前的屋缝石坡长出一棵树
遮在门框上像一座雨搭、青翠的雨伞
而高大的皂角树晃着漆黑的刀光
马刀如丛弯月如芽同样悬挂在空中内心清静又高洁
3
雷霆下的心
惟有返回故乡，我心方宁
只有看到飞鸟在我的屋檐下种植的高大的花椒树
郁郁葱葱，繁星密布如满心欢喜的人烟，我心方宁
旭日照常升起
季节万古如斯
那些仙逝的祖辈的坟头永远安宁
我为亲人们一生清白，善良，本分，天性未泯
经得起后人的怀念而感动
——这才是人生的轮回！
我心才有光辉的家谱
看见花椒树依然那么茂密，从容，不失天生的锋利，敏锐
人丁兴旺，家业稠密，红云翻滚而高照
——像我啼写的新鲜诗篇
多少禽兽都改变基因，进了城上了市
多少植物都被嫁接，失去本性
随时爆发着时序的错乱，精神的疯狂
哦，惟有故乡这针尖上的红灯笼，密如繁星
接通永不可收服的闪电
那些天空的枝梢闪闪发亮，游若针锋
那些天空的支系发达，根系雷震
而大地的根在何方？
从花椒树上我隐约看见它同样根植雷霆
4
挑除
花椒果粒丰硕，与五千年前一样丰盛
清除远方的秽气，拨祛了风的腥臊
它迎接了东来的红光与紫气
它挑破了黑夜的壁垒，将黑夜收藏于内心修炼
它滚动一万道滚木，飞轮，香珠
移动大地的历史与精确的时光
这是清香的时刻，这是生机鼓舞的法囊
这是太阳万针射线让人不能仰视的开始
这是它穿上青衣的时分，这是它穿上红妆的时刻
花椒树，你多么符合一位诗人的锋芒和史诗般的泪滴！
故乡所有战斗都是无形无声的，消解于一团红光与烟火
5
请借给我光芒
让你的针扎住我，像扎住一圈圈的芦叶
吹响那些亘古不变的风歌
把你芒借给我，像无数金*的麦芒
结束乌云翻滚的青春
多少没心没肺的禽兽聚集在家锅
多少变异的丰收
等待着你香气君临的审判
多少岁月失语，需要你来挑明
多少石头雕刻成锅
多少宴会大席都是幻像的冒名顶替，都转走了基因
连禽兽之性都是奢侈的
都不配你花开之后的漆黑香气，像红星伞下的深夜
6
椒墙香门
花椒树充实我的故乡
卑微的枸杞针从土地的坟茔上伸出匍匐的针像狗奶
结出像*火一样的果实
而花椒树以王者和后妃的气象
高耸向星空
将繁星点燃，将日光引来
它是骨头的骨头，它是香气的香气
我所见的和炎帝看到的一样啊，和老君看的一样啊
它从我的墙壁伸出，整棵生长
这是鲜活的香气，这是生成的香气，这是年复一年的轮回
它是我一小块生生不息的故乡
它告诉我太阳万古如斯，不被独享隐寓
它用闪电般的花枝告诉我，没有人能活过一种树铭刻的年轮
它播种的种子是一部飞鸟集
它隐藏的根是一万部道藏诗篇
7
定风珠
狂风含走了所有的人，像马背掠走故乡
像虎口衔人，像幽灵船上的农奴，像火车押送的沙丁鱼
二十年，三十年，风从未停息，故乡刮得风还要久些
完全来自人的内心
刮地十八层堆积的高处，是穷人永远的荒寒
被抄底的大地风暴在这里却失去最后的快刀
村庄仍是一团内心的乱麻
按住魂飞魄散的村庄是花椒树
定住狂飙的是花椒树
它是精神的指引，它香烟招回的迷魂
8
宿黑的眼珠
故乡在根处，在漆黑的光芒中
就像深夜的花椒树，你得用灵魂才能照亮
用心灵的雷霆才能接通
那是隐居的黑时光，关闭的天空
在时光的另一头，正是日头升起的时刻
雾霭毒气溢满所有翻滚的肉体
那些生瘟长毛的时间像一面镜子的正面
说碎就碎
故乡就是背面的铜，就是史鉴上没有生锈的字迹
兮兮，灵魂终于进入历史的河流而不是污水横流的悬河
呀呀，只要大地还没有停止生长，只要还有故乡的自然
只要还有一棵芳心未改的花椒树
虬根下的龙脉就没有断
粒粒花椒像公鸡红眼圈里的黑眼珠
把你守黑隐居的心灵啼叫成老凤还是雏凤
9
现身
花椒树，我凝神了三十年
从针峰写到疙瘩从花写到果
从根下写到云层星空
所有大地被纸钞轻易印刷
像草标插在头上
图纸覆盖了大地的面容
万物凝固千峰崩塌
土气式微，在水泥钢筋站立的墙下
一棵种子从大地的内心缘墙根攀登
钻开裂缝
长成虬枝盘绕的花椒树
撒下一个庭院里的红星香气
哦，三十年，它从我的诗篇里走出来
在我的窗前，又伸到我的门下
与我交谈，带给我鲜明的四季
一万道红轮晃动归根的路
道如轮，道成木身，道在年轮里往还往复
作者简介：泥马度，本名李旭，中国作协会员，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写诗开始创作，在《十月》《中国作家》《散文》《美文》等报刊发表作品上千首（篇），上百篇首入选各种选本。著有七部诗集，多部长篇小说，发表、出版作品约四百万字。
《奔流》投稿：
邮箱：benliu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