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人物广场
罗振亚专辑
诗人简介
罗振亚,年生于黑龙江讷河县,毕业于武汉大学文学院,文学博士。现为南开大学穆旦新诗研究中心主任,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年享受国务院*府特殊津贴,年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中国闻一多研究会副会长、天津市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兼任《文学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等刊编委,《南开诗学》主编。出版有《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史》、《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与先锋对话》、《20世纪中国先锋诗潮》、《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与诗相约》等著作十余种;主编过《龙江特色作家研究丛书》、《龙江当代文学大系》、《“冷板凳”学术书系》等丛书;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刊物发表文章三百余篇;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数种;曾获湖北省优秀博士论文奖、黑龙江省优秀社科成果一等奖、天津市优秀社科成果一等奖、星星年度诗评家奖、扬子江诗学奖、建安文学奖评论奖、草堂诗评家奖、中国当代诗歌奖批评奖等多种奖励。
罗振亚诗选
拥挤桃花源
采摘的人死而生生而死死死生生
南山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
菊花一千多年一直还在开放
品种越来越多
可能是九江的儒家红梅
年年开不过道家的桃花
你四入宦海四次抛掉官印
外边的风景再美
总比不上屋后那片桃花源
你也因五斗米折过腰
只是折腰后动作就不再重复
晨夕的田间耕作肯定很累
何况东晋后无数人随你归隐
但“荒秽”的蒿草高不过惬意的头
菊花上栖着的蝴蝶和蜻蜓
都能自由翻飞吗
陶潜老
你还在舒服地晒太阳吧
听说桃花源已经火成一处景点
现在是不是人满为患了
那我们就把门票退掉
挤不进去在外边转转也好
过杜甫草堂
肠胃刚刚长到五十九岁
就留在了唐朝湘江的那条船上
而后名字曲曲折折走到今天
听说你这位人人景仰的诗圣
常被诗折磨得睡不着觉
连穷得喂不饱头顶的月亮
茅屋又让秋风吹破的时候
还惦记着白天那句没改好的诗
(这点当下的大师们该好好学学)
写着写着你便把宦海当作了诗途
难怪漂泊之后还要漂泊了
想不到草堂能活下来吧
多亏当年花间词人韦庄
骨子里仗义的他重结茅屋
不像你那个自视为知己的李白
你多次给他写的诗天都感动
他却傲慢得连一首也不唱和
好几代后生都纷纷替你不平
好在老天不欺良善之人
你种下的诗已从课本长到屏幕
据说在不少国土也开了花
那一天我一个人去草堂看你
出门时你用门环拽拽我的衣襟
先生你要和我聊聊如今诗坛吗
你的同行一千多年技艺没多大长进
一个个圈子混乱得不知从哪谈起
算了算了不谈这无聊的话题了
咱们去旁边的浣花溪散散步吧
或者说说建得很美的巩义
你那个一直装在行囊里的故乡
因为我不忍看你悲愤的样子
更怕你听完后发出的长叹
惊飞草堂外的一群喜鹊满树扶桑
与范仲淹先生说话
上一次听先生讲话
是在一本绿色封面的书里
先生的名字站在岳阳楼下风尘仆仆
今天在文会堂前
又结识滕子京和晏殊们
斟满清风的五只酒杯
据说已叮咚一千多年
海水兽咬噬岩石
偶尔也误食人身
先生做知县时筑起的那道堤
把它驯化成一只护家犬
难怪从此凤城河里的船只
出入都写满平安
由宋朝树林飞来的一群喜鹊
在堂前的草地上叽叽喳喳
是模仿泰州评话
还是文人雅集的序曲呢
阅读易安居士
你从宋朝一路颠簸而来民国以下的女歌者纷纷避让高山与丘陵的距离总有许多不易察觉的孤独被你诗词感动过无数次的赵明诚最终抗不住官场风寒病倒了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声声慢》里连续十四把铁钩也没拽住他的生命之舟春节时去趵突泉看你塑像的微笑后寒光若隐若现如今满街海棠都是提示《如梦令》的根几把斧子是砍不断的并且它的愁须越扎越深
越长越长
旁边山上坐着的慈祥千佛
很会悲悯不懂救治
喜欢的酒也扶不直你的身躯
尽管双脚已经伤痕累累
最难的路恐怕还得诗人你自己走
李叔同静静坐着
参观者陆续退去
院子里只剩他的雕像自己静静坐着
眼神又闪烁出恒久的寂寥
或许过早扮演《茶花女》
他的一生传奇如戏
聪慧的目光转向哪个方向
哪个方向就开满娇艳欲滴的花
不论是西湖诗词东瀛戏剧
还是北方佛教南普陀书法
或许是抚摸过五岳之尊额头
所有的山都失去了高度和颜色
三十八岁到虎跑定慧寺参禅
连树上的麻雀都惊得不会言语
俞氏和雪子代表两个国度
换不回一颗出家的心
山珍海味抵不过风餐露宿
二十四载胡须凌乱
李叔同
同伴与后人一代一代走了
大街小巷仍刮着他那场“送别”的风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生地天津卫扶不起他的名字
虽然此刻身形和影子坐在故居
魂却还不知在哪条参佛路上漂泊
荒原狼
阳光万箭齐发
石山上荒原狼独坐*昏
天空中一只苍鹰
在远处丈量着孤独的面积
风滴滴答答
荒原狼竖起残缺的左耳
双爪随时可化作闪电
凝视着荒原狼
仿佛鲁迅的锐利目光
穿过一个世纪的栅栏
突然在眼前一亮
云游的志摩先生
诗歌圈里站着许多自封的王
经常把志摩先生当靶子臧否
拿他的婚恋、交游和事故当佐料下酒
有人说他是潇洒飘逸的云游之仙
有人把他推入伤风败俗的泥淖
其实谁都没有完全读懂志摩先生
功利场上他衣襟永远一尘不染
一生没有更不愿走出真情的天
难怪骨骼刚长到三十四岁的刻度
就折断在阴冷中隐蔽的开山
别忘了三百多米也是山啊
志摩先生再也不会“轻轻地来”
不跑野马不戴镣铐的四本诗集里
究竟藏着什么仍如无法破译的谜
或许八岁的孩童也会说
云游的志摩先生再也不回来了
但他和志摩先生都想不到
那首“沙扬娜拉”一直被深情演绎着
进冯至的小园不必敲门
“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
鲁迅独送他这柄尚方宝剑
一直悬在诗空不见动用
从郭沫若举起的那座高山
到九位年轻人开出的叶子
连墓碑上站着的“冯至教授之墓”
都悄悄绕开了诗人二字
因为里尔克和杜甫都教导他
贴近泥土的花朵才最娇艳
诗歌老了必坐下来沉思
温习着昆明十二月的风声
郑敏和袁可嘉微笑从身旁走过
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正在
“从我们身上脱落”
他放出的那条“蛇”不长角头和长信
哪个人体内没住着蛇的寂寞啊
掐指算来主人外出云游二十六年
耕耘的文字小园却依然茂盛
哪一天谁沿着“小河”流动的方向
路经那里都可以径直进入
未上锁的小园不必敲门
戴望舒墓畔随想
望着比碑文还安静的风
一缕孤独的阳光好像在缓慢地说
从一个寂寞的地方起来的迢遥的寂寞的呜咽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这绝非只是诗里的三行句子
一九0五——一九五0
0和五两个数字稍稍调换顺序
即写就了主人一言难尽的人生
父母盼你成为给月亮驾车的神
或许望舒的命名偏于柔美
你体内似乎就没生长过虎啸狮吼
喜欢天青色的男子喜欢三个女人
三个女人先后花开别家
你不是更认可《我的记忆》吗
但编第一本诗集时甩出的《雨巷》
却径直走进了中学课本
并且丁香还在里昂大学校园怒放
旁边竖着你曾经在那读书的纪念碑
虽然很多人不在意丁香的颜色
而对她的味道刻骨铭心
安心睡吧望舒先生
你撒出去的那把《现代》的种子
在本土和台岛长起的大树已经参天
你在诗里撮合握手的古典与西方
八九十岁了关系一直比较融洽
那个叫洛尔迦的西班牙老头
还不断地向你感谢颔首
独步诗坛的纪弦
不论是路易士还是纪弦
听起来都够洋气的
洋气得总认人想不起你的本名
就如西方忌讳的“13”分解的
烟斗和拐杖
对于一个矍铄的中国老头儿
咋看咋像外国装置
《脱袜吟》的脚与袜子“何其臭”
却令“何其芳”在嬉笑中身价陡增
你的诗与评“双枪”使得均好每发子弹都能击中靶心
诗骨养人
百岁老头儿写活的那只“苍蝇”
飞了半个世纪还在滑翔
“你的名字”也常在舞台压轴
可惜了“一片槐树叶”漂泊多年
终未落入西北*土地的记忆
纪弦先生
你折断翅膀的故乡
只能栖息在梦境或纸面上
在萧红故居参观一半便悄悄离开
那条委屈的呼兰河还在
虽然已瘦成地图上的一根鞭梢儿把水边摸泥鳅的笑声甩掉故居被修葺得整洁一新只是解说员标准印刷体的介绍像屋后磨坊里碾子石一样生硬眼光不时瞄一下手中的门票散乱的参观者一直交头接耳或喝水或嚼口香糖或频繁拍照当年浸过血渍的窗户纸不见了土炕上的摆设倒还是当初那般古老可不知萧红年轻的灵魂是栖在饭桌的一角还是流浪在浅水湾的风中抑或颤抖于临汾分手后大雨的咆哮书中定格的爷爷影像是真切的后花园大片开放的花儿们娇艳欲滴却总让人感到怪怪的有些蹊跷文学的鸟儿几十年仍默默活着参观团来时它就飞进花园旁的树上人潮退后再飞出来慢慢学习飞翔在神往多年的萧红故居我参观一半便悄悄离开退向记忆深处那座漂浮的小木桥
站在穆旦雕像前
你端坐在四月的阳光中
对诞不诞辰似乎并无感觉
那面旗帜飘扬在敬业广场上空
任风从各个方向梳理思想
鹰在不远处抖动着双翅
不知下一刻该飞向哪里
知道滇缅公路的隆隆炮声
养成了你不爱离群索居的习惯
可《九叶集》中你却脱落得最早
如今卞之琳袁可嘉等师友云集
那边说话的人逐渐多起来
当然独立新诗高峰孤独仍少不了
认识被认识都是一个过程
珍珠在贝壳里光芒必然收敛
好在你叫醒的普希金和知性诗歌
都活动频繁行情一路看涨
你有几行文字还被选进中学课本
老外也不时为你竖大拇指
倚靠着身后墙壁上雕刻的春
眺望远去的那场暴风雪
你始终颔首微笑不语
或许时间不愿翻阅往事
倒是走来的词语们纷纷低下身段
默念穆旦先生对不起
洛夫说走就走了
不知是否听见熟人召唤
反正第二天他跟李敖走了
说是去的地方叫天国
晚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出门祭奠
月亮羞涩地躲起来了
边界望乡一辈子
“漂木”的魂还没到衡阳
母亲期待的坟上早已杂草丛生
那个弹丸似的岛屿
站不稳一个诗人的名字
没摸到91岁的脑袋无所谓
“诗魔”也需要休息
他和“诗圣”、“诗仙”一样
谁也活不过泰山那块“拱北”的石头
寿命多大不重要
重要的是几代人相继走进课本后
教室里总会不时传来
“那个人的诗我读过”的声音
最后一课
年初夏
王老师教师生涯的最后一课
自己写了一辈子诗
但讲授选修课宋词研究
中山装同心一样干净
说话不紧不慢充满磁性
黑板上苍劲入骨的粉笔字
令那些轻飘的书法家不敢睁眼
它们更好像被施了魔咒
辛弃疾苏轼李清照们
纷纷借力走出宋代书本
和当下的崇拜者亲切交谈
那天外面一直雷声滚滚
王老师表情庄重而凄然
三十五年过去了我始终不明白
为什么百人的大教室里
听课的那天只有我们五个
蓄在天边的泪水
至今没有落下来
诗人刘教授的悖论
祖辈经商从浙江走进史册
他被历史挤出在冰城教了一辈子书
一米六一的身高没长过期盼的头
影响不自觉间逸出中国版图边界
吴侬语在东北话里穿行像鸡立鹤群
骨头硬得让水泥楼梯都有些害怕
二十多岁东西南北欧洲美洲混不吝
入职后教室书馆与家庭支起稳定的三角
朋辈满座的喧嚣中恋着远处的孤独
退休在家养三只泰迪还嫌清静
衣食无虞后从未行男女之事
灵魂庙门不时被莫须有的女神扣响
他是十本诗集二十多本专著的唯一作者
上了七十再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昨天还在家属院内开怀大笑
今早不言不语说走就走了
指导过一百多个硕士和博士
走时身边只有小狗揣摩他的表情和遗言
现在他扮演着茶余饭后的新闻主角
要不了几天就将被新人悄然置换
看望诗评家吕家乡恩师
——题记: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先生现正旅居美国,十分想念。
想起数次去恩师府上拜望的情景,遂成此诗。
四月的济南万物复苏
先生肺炎的细胞也在生长
大大小小的药瓶埋在书堆中
他总不听医嘱按时休息
饭量和烦恼的事虽未见少
仿佛先生瘦得只剩下灵魂
思想还是一把锋利的快刀
虚假之物见了就打哆嗦
八十六年不算短的距离
几乎都在测量苦难的深广度
人们担心先生羸弱的肩膀能否承受
可他讲起历史依旧云淡风轻
每个学生都是专著的一个章节
比对自己的汗毛还要熟悉
见面三句话过后必过问他们专业
像今晚的灯光都羞愧得无法躲藏
看先生送客用拐杖询问道路
背驼得和地面越来越近
这虽吻合先生一向谦和的态度
但我还是心疼自己不是他手里的木棍
您在那个世界不发烧了吧
——悼念诗论家龙泉明先生
那年怪兽非典都已经住口
低烧却始终赖在您身上不退
面对无胆英雄
医生也只好将双手摊开
第一次距离死亡那么近
恐惧早被吓没了影
当您从容地走进熔炉
我思想的一部分去了远方
多少不舍是多少肝区的疼
爱人难于统计的寂寞长度
女儿还没有长大的呼喊
以及自己园中那些青涩的果子
没拍到五十三岁的肩膀
正走着的山就突然坍塌了
跪倒的弟子们站起后
中断的路边逐渐泛出新绿
昨天在捧一本书阅读
您又微笑着从字句间走出来
老师您先请坐我给您沏杯白茶
您在那个世界不发烧了吧
朋友远行
——悼一位诗人朋友
不用再紧张地排队验票
也不用再费力攀爬候机大厅
这次你将乘一缕青烟
做一场一去不返的旅行
早说好的眼泪免了
有瓶常喝的老窖足以尽兴
可你还没亲近炉火
窗外就传来一片烫伤的蝉鸣
听说天国里没有冬天
看不见拥堵、雾霾和战争
兰花开遍湖边路旁
你鼻炎和关节的疼痛会越来越轻
唯有像植物离开土地
此后故乡只是梦中的一道树影
如果你实在想兄弟们了
就在雷雨天尽情地吆喝几声
北极光
——为“北极”诗社成立而作
我们的命运在高纬度高纬度住着我们
我们的道路都是冰霜就在冰霜上延长
可我们就是喜欢这样喜欢冬天喜欢寒冷
青春和梦也同样与雪花一起一起开放
洁白才是主题才是年轻才是纷纷幻想
太多的夏天太多的阳光是太多的惆怅
冬天就该有冬天的性格寒冷寒冷
寒冷就让我们的心不再随意升降
既然我们与冬天一起降生就要像冬天一样生长
我们要堆雪人滚雪球我们要吵吵嚷嚷
我们要童年不再哭不再喊不再被遗忘
我们要打猎要爬山要把火把点燃
热热闹闹风风火火远离絮絮叨叨
遗忘唰唰作响的森林和沉沉闷闷的夕阳
我们永远沿着冬天走下去就是开拓
一个个季节的连续就是人生的漫长
我们都愿意是星斗不是星斗也无妨
人生就是走就是跑但不仅仅是闪光
我们是一片片雪花我们是冬天的儿子
愿意沉默就沉默愿意开放就开放
也许我们注定要消失注定要摔倒
可消失与不消失站着和摔倒都一个样
倒下是配料站着还是人还是要奔忙
只要还有北极光的诱惑还有北极光
只要我们还活着还会有方向
我们就要追赶冬天塑造冬天的形象
海子忌日断想
海子你先睡一会吧
估计这几天你一定很累
灵魂要出席各种活动
纪念会诗歌节签发式
还有什么颁奖典礼
搅得你父母都不得安宁
总有人喜欢扛着你的名字
到处口若悬河地游说
从南到北愈演愈烈
有人流了许多眼泪
也有人出了不少俸禄
还有人捞足了晋级资本
我了解你腼腆的秉性
不愿戴那顶诗歌圣人的帽子
甚至早想逃离活动的热闹
静下来好好读书写字
整天荷尔德林过于单薄
未完成的几部大诗更需要写完哪
你该感谢生前那几位真朋友
除了阐释文本从不打扰你的清静
你走前后龙家营都是老样子
身边的人生的生病的病死的死
如果有机会你和爱诗的朋友说说
活动多诗必少都回到诗的本分吧
珞珈诗派人物广场·名录
李少君丨李浔丨李建春丨汪剑钊丨邱华栋丨车延高丨洪烛丨康承佳丨王家新丨华姿丨陈应松丨罗振亚丨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